【乡村记忆】山口人办学记
撰写时间: 2025-02-25 来源: 济源日报姚胜利
“大路三尺宽,小路难登攀;牛羊不愿走,挑担难换肩;种地不打粮,吃水难上天;潮湿窑洞住,辈辈窝穷山”,这是老山口的旧貌;“全国文明村”“河南省卫生村”“济源市美丽乡村试点村”,这是新山口的新颜。从新中国成立前简陋的窑洞小学起步,几经辗转,办初中、办高中,再到建成一度拥有师生逾千人的镇级实验小学,山口村的办学历程,也是她由穷山村到“明星村”的一个历史缩影。
作为土生土长的山口人,我自己就是乡亲们执着办学的受益者之一,读小学和中学都没有出村,1989年高中毕业后也未离开乡土,几十年来耳闻目睹了许多关于山口人办校兴学、尊师重教的轶事。
一、窑洞中创办培英小学
据村里的老人回忆,山口村创办的第一所新式学校,叫培英小学,具体开办的时间已不可考,大概是在 20 世纪的抗日战争期间。那时,山口人分散居住在太行山上的沟坎山岭之中,孩子们上学读书是一大难题,乡亲们因陋就简,辟出窑洞,办了这个学堂。
培英小学说是“新式学校”,其实还有点私塾的性质,办学算不上规范和稳定。它先是在上窑的一孔窑洞里办了一段时间,后来又辗转到下窑,在河东、下坡张家楼也短暂办过一段时间。虽然条件艰苦,但是这所窑洞小学给了山里孩子识字读书的盼头,让山村里除了鸡鸣犬吠之外,有了琅琅的读书声。
创办培英小学的老师叫张敬元,山口村人,20世纪30年代曾在休昌教书,后回村任教,1972年退休。张敬 元的文章和书法,都有一定的造诣,人品也为乡亲们所敬重。他教学严格,不认真学习的学生时常要挨板子,很多人至今记忆深刻。他坚守乡村教育数十年,成为好几代孩子的启蒙恩师。曾任第13军第39师副师长、四川省军区乐山军分区、内江军分区副司令员等职务的侯立基,就是从培英小学走出去的解放军高级干部。某年回山口老家探亲,他屏退警卫员,单独拜访张敬元老师,成了山村尊师守礼的一段佳话。
在教学之余,张敬元苦中作乐,曾模仿欧阳修的《醉翁亭记》,写过一篇《环校风景记》,描述了当时山口村的环境和培英小学的风致:“环口皆山也。东金柜,而西箭过。北楼斗,而南豹窝。四环之内,蜂窝蚁穴,有一村落者,名称山口也。村落中有一小校,翼然临于南北往来要道之上者,培英小学也……”张敬元故去后,乡亲们感念他为村里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,将此文刻于其墓碑之上,以示铭记。
1946年济源解放后,培英小学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,办学才逐渐正规起来。后来,政府增派了尚庄的任振凡到学校任教,充实了教师队伍。
据说,在抗战时期,共产党员、担任沁河游击支队队长的贺思铭经常在山口一带活动,曾在上窑的培英小学讲过课。西窑头村人、共产党员郭法善利用教员身份,在山口到山西之间往来活动,一起宣传发动过群众。村民姚进孝就是在培英小学被发展成地下党员,后来到山西的八路军随营学校学习深造,返乡后成为地方骨干分子,联系发动群众,为部队筹粮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培英小学还是一所红色小学。培英小学为社会培养了不少人才。如姚修济(原济源县教育局干部,县九中、五中校长)、李道性(原省委办公厅干部)、李兆林(原省交通厅干部)、侯超文(原郑州市教育局局长)、党可言(原县立十五中教导主任)、侯立周(曾任村学校校长多年)、侯超光(小学高级教师)、党可信(抗美援朝老兵)等。
二、拆古庙建东石板学校
新中国成立后,百废待兴,国家号召普及教育,山口村人决定为孩子们修建一所像样的学校。新校址选定在东石板,与当时的大队部相邻,乡亲们称这所学校为东石板学校。
东石板学校1953年开建,在村干部的组织下,乡亲们热情高涨,杀荆砍椽,和泥编笆,开山采石。村里老人们回忆起当年建校时的艰辛,至今仍感慨万千。那时,经过长年灾荒和战乱刚刚稳定下来,村里没有钱购买建校的木料,不得已拆了始建于唐代的香岩寺的部分建筑,拆下来的大梁、柱子,一些用于建设校舍,一些被做成了课桌。香岩寺在战乱年代已经失于维护,后来“破四旧”和建东岭学校时又有损毁。今天作为五龙口景区景点的香岩寺,是1990年至1995年村民集资在原址上重修的。
东石板学校采取边修建、边办学的方式进行,先盖好北屋教室,几个年级分批在一个教室上课,或者两个年级背靠背上课。后来,又陆续增修屋舍,1958年新学校最终建成。
它坐东向西,背靠金盔顶山,面朝愁沟河,东西两侧有进村出山的道路,几个自然村的孩子上学都比较方便。校园院落宽阔,校舍以青石砌基,以“胡砌”(济源方言,是一种土坯,有人考证说大概应叫做“活砌”)垒墙,墙面先涂“圪巴泥”(济源方言,用碎麦秸和泥而成的抹墙材料),然后再粉白石灰。校门口有两棵大槐树,院中有一棵梧桐和两个灰石垒的乒乓球台 ,从校门到各个教室都铺有卵石甬道。乡亲们祖祖辈辈住在“ 黑窑窟窿 ”(窑洞),这座崭新的学校如同天上宫阙,当时连平原村的人见了都赞叹不已。
有了学校,就有了阵地。不仅孩子们上学读书的条件改善了,当时国家正在推行扫盲运动,村里还依托学校开设了识字班。父辈中没有入过校门的,也有机会参加夜校识字班。父子共用一本书,聆听同一个老师讲课,成为一景。
东石板学校起初只办小学一到四年级,五、六年级的学生得转到贺坡或尚庄上学。但到外村上学要投亲靠友,一些食宿没有保障的孩子因此辍学。后来,政府要求公办教师返回原籍,普及初中,1968年秋东石板学校开办了中一班。那时初中为二年制,1970年中一班毕业,中二班第二年就开始转到山口村在口外新建的东岭学校。1987年,东岭初中裁撤后,东石板学校被合并到东岭学校,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。
我是1976年开始在东石板学校上小学,张治和、党可贵、姚修保等先后当过我的老师。当时,学校老师中,张敬元、贺德得、李道华、侯超光是公办教师,其他都是民办教师。
此外,20世纪60年代,为方便孩子就近上学,山口大队所属的李庄、白涧、白龙庙三个自然村也先后办过学校,白涧小学后来合并到白龙庙小学。这几所学校可以看作东石板学校的分校,为当地孩子上学提供了便利。
三、小山村办高中
1968年,村里办起初中后,被誉为“30年不落后”的东石板学校一下子就落后了,生源增加,校舍不足,地方狭窄,无法扩建,于是村里决定在口外的东岭新建学校。当时的东岭一片荒芜,四下无人居住,但地理位置不错,正好处于几个自然村的中央。
1969年,东岭学校破土动工,又是一场“大会战”。其中打“胡砌”的场面尤为壮观,很多人至今记忆犹新。那时打“胡砌”是用牛来踩,各小队牵来最壮实的牛,二三十头牛组成牛阵,在一亩多大的泥地上来回反复踩踏,直到将地面踩实,再用裁刀切割成土坯,起出晾晒至干透,用来砌墙。为了解决建校的木料,村里拆除了香岩寺剩下的建筑,不足的部分采取摊派的办法,由几家合伙“兑”(捐)一棵大树或大木料。那时木头金贵,乡亲们舍小家为大家,砍伐自家树木,拉来了木料。校舍建好后,师生们边上课,边抬渣垫土,平整地面、甬道和走廊。
东岭学校先建了东边三间教室,将东石板学校的初中部转到这里。20世纪70年代中期,看到平原村都在忙着办高中,村里决定续建东岭学校,办高中部。当时村集体依旧贫困,靠组织乡亲们砍杀荆条搞创收,千辛万苦在西边又建了九间房,并在房后破山平地,箍了四孔“大石圈”(窑洞)。老人们讲,山口人能干成这样的大事,靠的就是人心齐。学校建成后,村里的孩子不出村就可以从小学上到高中,而且是全免费。学生个人所用的笔和本,也是用学校组织勤工俭学所得的收入购买、发放的。我1982年开始在东岭学校上初中,还记得每年开学时,老师都要带领部分学生到十几里外的贺坡,用大荆筐往回抬课本。学校用水困难,我们各年级轮流排班,每天要到十多里外的龙窝抬水,存到教室的水缸里。通电以后,我们开始住校,寝室就是那四孔“大石圈”,睡的是大通铺。那时候,乡亲们家家户户还舍不得用电,夜里沟沟岔岔漆黑一片,东岭学校成了山沟里最亮堂的地方。
由于交通不便,条件艰苦,外地教师像走马灯,来了留不住。当年从平原村调来一位英语女老师,很受学生待见。学校将她宿舍的门窗钉牢,专门买来老鼠药放到床下,还安排本村的女老师排班,夜里陪她住校。
那位女老师很爱学生,对校方的照顾也备感温暖,表态要扎根山村。但是后来,连挂在梁上的烧饼也被老鼠偷吃后,她的思想开始动摇了,大概坚持了一年多,就“仓皇而逃”了。她是当年唯一从平原来到山口村任教的女教师,长相俊俏,身材苗条,说着一口流利的“洋话”,一颦一笑给学生们留下了难忘的回忆。
那年月,一个村一年能考出一个大学生,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,甚至整个村里人的脸上都有光彩。东岭学校虽然师资力量薄弱,但还是培养出了一批人才。他们后来有的成为医生、大学教授,有的当了工人或国家干部。河南大学教授、河南纳米材料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张治军,就是从东岭学校走出去的佼佼者。那三届高中也培养出了不少乡土人才,如拉二胡的张长安,吹笛子的姚新亮,会画画的党武常等。他们大多是侯超光老师教出的学生,后来为山口村花鼓戏的传承发展发挥了巨大作用。
1979年送走最后一届高中班后,东岭学校改为三年制初中,一直办学到1987年。
四、千方百计留住自己的小学
进入20世纪80年代,土地承包到户,社会经济发展,特别是207国道(今改为208国道)开修,要从山口穿村而过。腰包稍稍鼓起来的乡亲们纷纷在口外申请宅基地,老村搬迁已成大趋势。
当时,东石板学校位置偏僻,且教室已成危房,东岭中学的校舍不仅紧张,而且历经长年日晒雨淋,也已破旧不堪。土地承包到户后,一些民办教师家里缺少劳力,好多人选择辞职回家种地。在这种情况下,东岭学校的初中在1988年初裁撤,合并到贺坡中学,小学就从东石板搬到东岭继续办学。
1989年白龙庙脱离山口村,成为独立的行政村,以前位置居中的东岭学校一下子被边缘化了。老村面临搬迁,再对山里的老学校进行改造,已无必要,东岭学校一度也面临被上级裁撤的命运。
听说村办小学要被裁撤,乡亲们议论纷纷。大家认为,在吃糠咽菜的困难年代,村里的孩子还能在家门口上小学,读初中,甚至念高中,如今生活条件好了,却连小学也要没有了,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。村干部也认为学校若在这一届干部手里被裁掉了,自己将成为山口村的“罪人”。于是,村干部党可华、侯国、贺德荣等多次开会研究,决心争取为村里留下小学。他们三番五次到乡里和市里反映群众呼声,提出山口村要在规划中的新村建一所新学校。时任小学校长李道华也积极向有关部门写申请报告,力争保留学校。上级部门几经调研,最后被山口人办学的赤诚打动,同意保留山口学校。
就这样,选校址、建新校便被提上日程。最后,校址定在新村附近、国道旁的椿树圪垱,是当年“农业学大寨”时,乡亲们靠双手在乱石坡上刨出来的一片好地。哪怕是已经规划要在那片地上安新家,大家也愿意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学校。在乡亲们的慷慨支援下,仅用了一年,新的山口小学就顺利建成了。两排齐整的红砖青瓦房,宽敞明亮的教室,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,花木带成行的校园,红砖围墙隔出了一方幽静的书香之地。新校建起来之后,一些调走的教师又回来了,山口人如愿留住了自己的小学。
五、建成远近闻名的镇级实验小学
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,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,抓住207国道带来的晋煤外运的机遇,山口人依靠中转煤炭发家致富,纷纷离开太行山上的沟沟坎坎,乔迁到山下的新村,建起了楼房。这时候,因为计划生育等多种原因,山口小学的生源逐渐减少,再次面临被裁撤的危险。村民大会通过表决,决定修建一所更高标准的新学校,不仅要满足本村孩子上学的需要,还要吸引周边村的孩子就近上学。
对于这个决策,起初也有人提出异议,但很快就被集资捐款的热潮淹没了。上至耄耋老者,下至青年学生 ,大家纷纷捐款。市、镇两级因势利导,同意在山口村新建学校。一年多之后,新校的教学大楼就拔地而起,成为全村最气派的建筑,其硬件设施和市区的学校相比,都毫不逊色。学校建成后,移交给了政府教育部门。原计划叫山口学校,办全寄宿制的一轨或二轨制小学和初中,后来根据教育部门的要求,改名为五龙口镇实验 小学 。与之同时,从1987年到1996年延续10年的山口小学退出历史舞台。
1997年,五龙口镇实验小学开始招生。虽然它已不是村办小学,山口村仍一如既往地支持学校工作,不仅用专管专线保障学校用水、用电,每年还对品学兼优的学生予以奖励。实验小学蓬勃发展,招生规模连年扩大,周边村甚至相邻的沁阳、孟州、晋城等市县的孩子也慕名而来,学校师生人数一度超过本村人口,成为周边地区义务教育的一所名校。
(本文刊发于2024年8月29日《济源日报》第6版,作者姚胜利,1969年生,五龙口镇山口村人,五龙口镇实验小学职工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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